昨日下午,惊闻王先生仙逝,甚为悲痛,心情难以平复,今日追记二三事,以作悼念。
2003年,我考取了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的在职研究生,我的导师是傅德志老师,但那年入学的师兄弟人数较多,从手续上,我使用了王文采先生名下的招生名额,虽然可以招摇过市地用院士导师的名号来虚张声势,但我从不敢造次。在傅老师和杨永大师兄的指导下,能够艰难毕业且拿到两证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在植物所读书期间,与王先生还是有很多接触的。记忆最深的,要算2003年秋冬季,我和杨永每周二晚上都去王先生家补习植物拉丁文,每周两小时。王先生讲授的内容比较深,布置了很多植物采集史相关的文献作为作业,课后更要看很多参考书,只是我比较愚钝,次次都是蒙混过关,比起杨师兄来,总是差距很大,不过,对于一个习惯摆烂的人是没有压力的。当时没有感到学习这么多晦涩的、枯燥的拉丁文描述有什么用,但是一个学期的坚持让我受益终身,如果没有当时的训练,日后在阅读文献、查阅标本和撰写文章的过程中一定会有难以逾越的痛苦。今天回过头再重新品味当时王先生的谆谆教诲,想想都满满的幸福。再想聆听王先生的讲课,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在植物所PE标本馆里看标本的时候,总是能碰到王先生,有时候中午吃饭的时候,还会去他的办公室打扰一下,聊上十分钟到一刻钟。他的午饭很简单,常常是前一天的剩饭和剩菜,饭量也很小,牙不好,吃饭有点慢,热饭和洗碗还都是自己来。他经常会送我一些复印材料,让我拿回去阅读。每当谈到毛茛科、苦苣苔科、荨麻科,他总能兴高采烈地谈到一些植物演化的神奇现象,讲到兴奋点的时候,还会用笔画出来,展现出一些关键演化阶段的样式,那一刻王先生的眼睛是放光的,眉角是上扬的,我能体会到探索未知世界给王先生带来的快乐。就是那个时候,我也开始逐渐地意识到需要动态地、多维度地理解植物的演化,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觉得植物的系统发育在很多方面会比动物更有想象力。现在回想这些,都能感受到王先生那种润物细无声般的教学与发自内心的传递,正所谓传道授业者快乐着自己,更快乐着别人。
王先生待人谦和,即使是虽未谋面的年轻人也能笑相迎,喜相送。记得有一年关于保护青海柽柳的事,想请几位院士联名给中央领导写信。我的同事知道我与王先生的师徒关系,让我把情况向先生汇报一下,并请签字。王先生几乎是未加思索就答应了,但是我当时在外地,不在北京,于是就请我们一位年轻的、负责外联的同事到标本馆找王先生签字,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但是那个同事回来几乎用了半个小时感慨地叙述了整个过程,主要是吃惊一个院士身份的科学家对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居然能站起来相迎、寒暄、握手,最后还能送到电梯并依依道别。同事虽然年轻,但是作为外联干部也是阅人无数、见过很多大场面的人,仍然惊叹地说:除了王先生以外,他从来没有遇到这样谦逊、儒雅的科学家和长辈,让他重新认识了什么叫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风范。这是原话,我未加任何修饰和变动。这样的赞美让我一方面毫无理由的沾沾自喜,但同时在内心里也督促自己要以王先生为榜样,保持谦卑与随和。
王先生的喜欢植物是发在内心的,虽然他研究的植物类群普遍颜值都不高,苦苣苔科除外,但是他对美丽的花卉也是爱不释手,除了喜欢用他少年养成的功底画植物以外,对养花也是不排斥的。我记得他家里总是养着一些花卉,都是过年过节单位或者朋友学生送的,对一般家庭来说,花朵凋谢后,就会处理或者扔掉。可是,王先生不舍得扔,但有时候有些植物的确很难养,要么生虫,要么病怏怏,知道我在植物园工作,就会打电话问我,我再请教我们的植保专家,告诉医治办法。如果治好了,王先生总是要打电话告诉喜讯的,电话那头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因为在他的心里,他把每一棵植物都作为一个鲜活的生命看待。
王先生的一生很幸福,婚姻美满,儿孙满堂,一辈子都在干着自己的感兴趣且十分挚爱的事业,且硕果累累,桃李满天下。他淡泊名利,清澈见底,在苦难与动荡中没有遭受到迫害和磨难,这都得益于他的善良和谦逊,的确如同事概括的那样,具有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风范,是晚辈们需要学习的典范。
我不敢确定我周围的人是否都能走入天堂,但我敢确定王先生一定会;如果所有人都能进天堂,那王先生也一定也是天堂里的典范。
王先生,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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