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进城成了人的一大时髦。人进城那是人的事,与我们植物应该没有多少关系的。但事实却偏偏不是这样,我们植物,也大量被动地卷入了进城的滚滚洪流。不过,从来没有人来问问我们有没有幸福感。我们感到好憋屈的,一肚子苦水不知吐向何处。今天幸好有一名姓曾的老汉大概是吃错了药,竟然向我问起了我们进城的感受。不提也罢,一提起此事,我眼泪如机枪子弹呼啸而出。
我们被卷进城,不少兄弟姐妹被一而再再而三地修剪来修剪去,一排张三、李四、王麻子,齐刷刷地站在那里。城里人奇怪地把这看做是美,不知美在何处?要是真的美也就罢了,我们可以忍受一再修剪带来的无尽的痛苦。可在我们看来,本来很有个性美的我们,经这样愚蠢地一折腾,再也没有了个性,跟僵尸没有了多少区别。人类如此这般的审美观,不知羞煞人,却羞煞了我们植物也!
我们的故乡在山林。那里阳光充足,雨量充沛,土地湿润,让我们乐不可支。而今,我们被卷进城市,离乡背井,被许许多多人时髦地搬回家,搬回一个个水泥盒子一样的阳台。没有了阳光,没有了雨水,没有了湿润的土地,再加之他们弄回我们时兴致勃勃,可过了一段时间,便对我们产生了厌倦情绪,不再怎么理睬我们,浇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们艰难度日,活得毫无尊严。原本我们许多兄弟姐妹也是长寿的,但一上了城里人的阳台,便绝大部分成了短命鬼,挨过一年的,凤毛麟角,十天半月就去跟阎王称兄道弟的,司空见惯。对我们来说,一个阳台,就是一口棺材。我们恨自己没有活动自如的脚,如果我们能够自由活动的话,早趁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一个个从阳台上跳下去了,那总比痛苦地慢慢死在水泥棺材里死相好看些。我们也有爱美之心,比人类还死要面子。
我们的许多兄弟姐妹,被安置在大街之上。他们比之于阳台上的同类,一点也没有更幸运。他们一个高级待遇,便是无时无刻不在被动地强制地吃毒瓦斯一样的轿车尾气。一座城市,轿车动辄上百万辆。这些丑陋不堪的家伙,一个个当街撅着屁股,肆无忌惮地向外喷射毒气。空间是大众的,不放毒气白不放。城市人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但我们站街的植物便毫无防御能力,只能勇敢地当最佳受害者,秒复一秒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大义凛然地站在那里,拿毒气吃拿毒气洗澡拿毒气做衣服穿。好像我们挺英雄,其实痛苦风起云涌。我们难受得要命,没有谁来过问,别说人了,连一只过问的蚂蚁都没有,只有自己默默承受。如果有选择的机会的话,我们就是大脑木马了,也会选择空气无比清新的山林而不会选择进城选择站街的。我们知道,这辈子是寡妇死了独生子,没指望了,只望如果有来生的话,拜托城里人发发善心,别把我们弄进城了。我们在这里给你们作揖了。
我们不仅肉体痛苦,心灵也痛苦得无以复加。最大的心灵痛苦是孤独。我们原本是有无数的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枝丫根须热烈地交织在一起,其乐融融,但一进城,便成了孤魂野鬼。我们长叶,寂寞地长;我们开花,寂寞地开;我们结果,寂寞地结,我们死亡,寂寞地死亡;没有兄弟姐妹友善地注目。人们从我们身边匆匆而过,居然没有一个人肯停下脚步,向我们问一声好。如果有人来向我们问一声好的话,我们会记他们一辈子好的。
在这里,我要神秘兮兮地透露一内幕消息,我们要向首次关心我们的人曾老汉发爱心诺贝尔奖,不管他是真心还是一时头脑发热。据说中国正闹诺贝尔奖荒,不知来自植物界的诺贝尔奖,解不解渴?